另一頭，小船停在了劍廬的水邊，靜姝交代綠萼回落梅居換衣服，隨後便和葉英直接去了濟世堂。往日平靜的小院此刻氣氛有些緊張，持劍的侍衛站在走廊下圍成了一個圈，嚴守著屋裏的人。

“怎麽回事？”

近旁的人一拱手，稟道：“剛抓到的那人神志不清，手指甲卻鋒利得很，盛神針想給他醫治卻被抓傷了手腕，弟子們只能將他拿下關在裏面。”

葉英皺起了眉，“我進屋看看，靜姝，你代我去探望一下盛神針，不知他傷勢如何。”

“我……想跟你進去。”靜姝看了眼緊閉的房門，此時裏面聽著靜悄悄的，可這情況卻讓人很不放心，她連忙抓緊葉英松開的手，朝旁人問道：“屋裏那人醒著嗎？”

“我們將他打暈了捆在椅子上，有一會兒沒動靜了。”

葉英拍了拍女子的手背，“傷不到我，去吧。”

靜姝眼見他眉宇間的不容置疑，緩緩放開了攥緊的手，“那……你小心。”

頷了頷首，待人將靜姝引去盛長風的居所他才邁開了步子，侍從在前方替他打開了房門，昏暗的房間裏有模糊的人形，“此人原先是誰？”

“是藥材庫的夥計，弟子奉命巡邏，看到他神色詭異地從藥材庫裏出來便上前盤問，哪知對方說話磕磕絆絆連一句都說不完整，旁人不慎碰到他的身體突然被反手一抓，他的手指甲極為尖銳，看著不像人的手指。”

葉英心思微沈，“盛先生是如何說的？”

“說是蠱蟲潛伏多日已把腦子噬空，如今將蠱蟲勾出便成了行屍走肉，再無意識了。”侍從看著前方被捆在椅子上的人，心中也是有些發怵，那東西要是鉆進自己的身體……

“可有辦法恢覆？”

“先生說蠱毒難治，恢覆的可能性很小。”

指尖微涼，葉英嘆了口氣，“將他安排在濟世堂醫治吧。”

靜姝在另一名侍從的引領下見到了盛長風，後者的手腕上有五條血淋淋的抓痕，長短不一，在他枯槁般的手臂上十分猙獰，她慌忙上前，“盛先生，這……怎傷得如此嚴重？”

“及時敷了藥不會有太大問題，是老朽年邁一時反應不及，姑娘不必擔心。”盛長風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，仿佛察覺不到手上的痛意，“這蠱人的手指沒有帶毒，想來不是什麽絕命的蠱。”

靜姝接過藥童手上的紗布和藥粉幫他包紮好了傷處，在旁跪坐下來，“先生說蠱人，可是在說那個被抓之人？”

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捋了捋胡子，盛長風點頭，揮手示意兩側的藥童退下，面色微肅，道：“老朽查看了被替換的藥材，外形上與尋常所見的蒼術無異，只是顏色稍顯深黃，切口斷面上顯然被人處理過，內芯呈人血之色。若我們不曾察覺而將其加入蘭湯之中，後果難料。”

臉色微白，葉英想借沐蘭之名清理山莊內外，卻也給了對手一個控制全莊上下的機會，蠱術的隱秘果真令人防不勝防，幸好發現得早……

靜姝壓下心頭的餘悸，卻聽見盛長風繼續說道：“姑娘需轉告莊主務必小心所有飲用水源和入口之物，依老朽拙見，對方恐怕有巫醫相助，此類醫者若是正道還好，若為邪道，則有不少陰毒的法子，動輒便會要去一族，乃至一城人的性命。到時老朽醫術再高，一人之力也救不了大局。”

紅唇顫動，靜姝一時沒有回過神，濟世堂的前院忽然傳來械鬥之聲，她猛然沖出房間，院子裏站滿了拔劍出鞘的弟子，人群的中央，清俊的容顏閃過一絲悲涼，葉英松了松手中的劍柄，似乎感受到了血液的溫熱。

靜姝來到葉英身邊，臉色頓時煞白，她看見了以極度扭曲的姿勢跪在他面前的人，身上有好幾道淋漓的傷口，兩柄長劍從後背穿過他的胸膛，劍尖在身前交錯，血湧如註。

盛長風隨後在藥童的攙扶下趕來，見這一幕微微嘆道：“蠱人失了神智，活著受苦，死了也是一種解脫。”

柔軟的掌心裹住袖袍之下緊攥的拳，靜姝在葉英身邊低喚了一聲，後者朝她轉過了頭，神容微慟，半晌才輕聲對其他人道：“備一口棺厚葬，好生撫恤他的家人。”

定了定神，葉英沈聲吩咐：“將他生前所接觸過的人一一叫來詢問。”

半個時辰後，葉暉就急匆匆地趕了回來，好不容易等到龍舟節結束，他一路聽著暗衛傳遞的消息跨過山莊大門。葉英和靜姝已將所有人都盤問過，的確發現了些蹤跡。

據藥庫夥計的同伴說，他本就是個木訥的人，這段時間總不答話經常自己一個人走，有時會露出些奇奇怪怪的表情。

具體問何時開始的，有人答月前他們一行人上街采買遇見一個貌美的綠衣女子，和他們搭話問路便走了，從那以後這夥計似乎就有些不對，旁人還以為是被那小娘子勾走了魂，笑笑不曾放在心上。

葉英讓人細想那名女子的模樣特征，卻無人記得，只說是個美人。

“奇怪了，既然是個美女怎麽記不住人家的臉光知道人長得好看呢？”落梅居裏，葉暉挑高了眉泛著嘀咕，“好歹有點印象吧，一點都沒有？”

靜姝搖了搖頭，“衣著打扮都記不清了，連有這麽個人還是半天才想起來的，我覺得，可能是對方施了些蠱術。”

葉暉輕咦了一聲，道：“這段時間苗族的奇人異事我也搜羅了不少，那裏盛行養蠱，而蠱蟲最喜女子陰柔之體，因此在苗族之中女子的地位同我們漢人不同。若要說這個行跡可疑的綠衣女子是我們的對手，我覺得不無可能。”

“方才我和靜姝查看了山莊各處的井水並命人暗中把守，午時一到汲水的人會變多，我們要安排人隨時待命，發現行跡可疑之人立刻拿下。沐蘭之事非同小可，既然對方同樣想在這上面做手腳，我們更不能讓他們如意。”

盛長風配制的蘭湯有驅蟲之效，若是身體裏有蠱蟲寄居浸了蘭湯就會有所反應，這也是個拔除隱患的機會。

送走了葉暉，靜姝回頭看到葉英負手立在海棠樹下神情緘默，今日山莊出了人命，他們的心情都不太好。腳步悄悄地來到他身邊，雙手環住了一邊的手臂，闔眸不語。

人不是葉英殺的，他本想探脈看看他內息如何，昏迷的人忽然清醒過來劇烈掙紮，一個從未習過武功的人居然震碎了周身的繩索，整個人朝面前的葉英撲去。葉英避開了，一同進屋的侍從當場拔了劍，而他在用內力將旁人逼退的同時藥庫夥計的利爪已經來到身前。

葉英不得已大步退離房間，那個人緊跟著沖出房門，候在外面的侍衛在他身上劃了幾道，可對方卻像察覺不到疼痛似的直撲過來。葉英來不及喊人住手，兩柄利劍已經穿過了他的胸膛。

他們殺了人，殺了無辜的人。今夜若是有人蠱蟲發作，他們該如何處理？

盛長風說蠱人神魂皆失，死了是解脫。

解脫，就是要人性命。手中的劍，很沈。

“阿英，我有個辦法，不過你聽了……很可能會不同意。”靜姝擡頭凝望著忽然將她摟入懷裏的男子，微擰的眉心似乎已經猜到她想說什麽，“你我都不想看到有人枉死，此事因我而起，不若把我推出去吧。”

“靜姝……”

手指按上張口欲說的薄唇，靜姝輕聲道，“對方手段層出不窮，我們這麽長時間連他們的影子都沒看到，再這麽下去，藏劍山莊所有人的性命都會受到威脅，如果他們是沖我來的，我離開藏劍山莊，是最好的辦法。”

“他們的目標若是我，便不會為難你們。我要是去別的地方你肯定不放心，所以我想過了，我去別院住著，正好你們也可以趁此把三莊主他們接回來。我沒有你在身邊，他們或許會覺得更好下手一些，我去作餌，引他們上鉤。”

見葉英滿臉沈郁，靜姝靠上他的胸口輕蹭，如同撒嬌的小獸，“阿英，你認真考慮一下，好不好？”

不好，一點都不好。

雙臂鉗著女子的細腰垂首抵上她的眉心，“靜姝，我不可能讓你獨自一人去面對危險。”

“那你安排點人暗中保護我，有什麽危險他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的。”靜姝眨眨眼，長睫掃過他垂落的眼眸，他的呼吸低促，像是在隱忍著什麽。

葉英仍是否定她的想法，“靜姝，我自有保全藏劍山莊的辦法，此事不要再提。”

柔嫩的纖手做了有史以來最為大膽的動作，掌心落在男子如雪的發頂來回輕撫，低柔如水的嗓音分外篤定，“阿英，你會同意的。”

這是最好的辦法，他們彼此心知肚明。

午膳的時候秦嬤嬤發現葉英面沈如水，兩人沒和平時那樣挨坐在一起，反觀靜姝神色自若地低頭看著腿上的書，完全不在意的樣子，秦嬤嬤接連給她比了好幾個眼色她也無動於衷，一頓午膳吃得人心情壓抑。

今日正午的艷陽格外灼熱，靜姝坐在走廊上和綠萼編著五色線，回眸看了眼書房裏自那以後便沈默不語的男子，眼底飛快地劃過一絲澀意。

綠萼好幾回想開口都被靜姝按住了，她只能對角落裏不停張望這邊的秦嬤嬤聳聳肩，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。葉英和靜姝之間的話向來神神秘秘，很多時候都不讓她在旁聽著，所以她也不知這兩人在過去的一個時辰裏發生了什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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